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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过了“大年初一输越南”的惨痛教训之后，中国男足这两周再次踏上征程。面对12强赛的2场“荣誉之战”，国足先1-1战平沙特，然后又0-2输给了阿曼，结束了12强赛的旅程；U23男足也参加了迪拜杯为亚运会练兵，最终取得1胜2负的成绩，排在迪拜杯第四名。
但是在还没踢比赛前的一两周，国足就已经在热搜榜头待了好久。“冯巩之争”引发了全社会全互联网的讨论，你认识的不认识的文体明星乃至各路自媒体大V都在发表看法——当然，还是站在巩汉林这边的多，谁让国足自己不争气呢。
声讨国足越来越像是一种政治正确，有的球迷忧心忡忡地呐喊：“你们都把中国足球当笑话，再这么下去谁还送孩子去踢球，以后都没人踢球了，那国足未来还能好？怕是连萨摩亚都踢不过了！”
这句话看起来不无道理。不过，网上对国足的舆论真的会影响儿童和青少年踢球，乃至中国足球的发展吗？本着“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的原则，我决定找几位足球教练和家长进行探访。
首先我想到的是我相识的人里有没有从事这项工作的，然后我就找到了X教练。她虽然并非科班出身，但在高中和大学期间她也一直坚持踢球，大学期间还曾经代表学校参加省运动会。而且比较瞩目的是，她是一位女教练，这在这个行业里并不多见。
毕业之后是为什么想到要进入足球行业呢？
X教练：大学里遇到了一群特别棒的人，一直有念头想把他们教我的东西传递出去。大三的时候遇到了我现在的老板，一开始想的还是毕业以后正常从事专业对口相关的工作，但在宁波待了仨月后，发现毕业了以后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再不做就晚了，于是就回了哈尔滨准备教足球。
现在培训班的经营状况如何？哈尔滨不缺热情的球迷，球市也不差，但送孩子踢球的热情足不足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X教练：我们不以输送球员进职业队为目的，所以也就是以兴趣培养为主，主要的竞争对象是其他运动兴趣班，我作为教练员也需要自己去招生。定位明确的话家长是没有问题的，现在孩子需要运动，尤其是团体的竞技类项目。
在我看来，球员不是练出来的，是选出来的，那这就需要我们有很大的基础和参与度才行。我们现在在做的、能做的，就是扩大参与度。更多需要足球、需要运动的不是运动员，而是像你我这样正坐在屋里做题的孩子们。
一周一到两次的足球课，不会占用孩子们太多时间，还能帮助他们建立自信、获得快乐，家长是认可的。很多孩子身体不协调、不健壮，但是很喜欢来踢球，家长也支持。这种孩子们是我们服务的主要对象，基数大，成就感也足。
说明家长还是认可足球在体育锻炼方面的价值对吧？
X教练：是的，参与度高，运动量也大。归根结底，足球在身体和精神方面锻炼的都很全面，不是所有的运动项目都能有这种效果。
最近国足舆论风评并不好，这会影响家长的选择么，比如“国足踢这么臭，我打死都不让孩子踢球，让ta学别的运动也不学踢球”这样的
X教练：也有，但很少。这样的人思维有些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格局小了”。城市越大、家长越年轻，这样的家长越少。
当家长能看到孩子们在草地上奔跑，教练激情澎湃地授课，他们就能意识到，国足的问题只是环境的问题，足球本身没有问题。如果只是练球就会给家长带来这样的误区，我最后要练出来什么结果呢？
确实，以给孩子带来锻炼和快乐为目的的话，国足不是什么影响因素
X教练：以咱们的环境，如果想往职业走，就得一周练4-5次，那文化课的成绩势必会受影响。从小就定下来走体育的话，读书环境就会相对比较差，再往后的足球运动员就是目前大部分家长看到的。而其他足球相关的工作，也不是每个运动员退役后都可以做。
嗯，咱们的业余和职业目前还处于比较割裂的状态。但这也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问题，毕竟说到底足球还是一项能强身健体的体育运动
X教练：我们现在在做的是一种不一样的足球，出效果可能很慢但不会去坑孩子的足球。更多也是寻求家长认可。其他体育项目也在铺兴趣班，这几年男篮也不咋地，但篮球兴趣班也很多。我是希望足球终能跳出来，从基层跳出利益圈，底层环境好了，才会有更有能力的人愿意去做后面的事。
我们的力量不大，所以不能追求太多，也不能追求短时间出效果，看到个不错的孩子就使劲练，也不行，万一他未来想当的不是球员是医生呢？
思维这种东西，能传播多少传播多少吧，希望未来别的城市也有人这么去做，最后推广到全国。
当初刘建宏在输伊拉克以后说的那句话我一直很赞同，“中国足球的问题，是我们所有人的问题”。现在看，是我多虑了？
11年20强赛输球后，刘建宏发出了“刘建宏之问”
X教练：骂国足的、为国足焦虑的，终究是咱们看球的人的一种表达。我们给家长表达正能量，他们看到的就是正能量。咱们都相对了解足球，你要知道，体育生和我们，一样在大学毕业前都是残疾——一个瘸腿的是文化，一个瘸腿的是健康的体魄和精神，到了社会终究行不通。所以去年出的“体教融合”很重要。
教育是百年大计。真有大批球员涌现出来的那天咱们可能看得到，甚至也可能看不到，但想看到，就得努力做点儿什么还行，还急不得。
对了，女足最近口碑很好，那现在培训班里女生有变多吗？
X教练：还没有哈哈，如果学校里组织校园足球家长会愿意让孩子参加，但足球课外班这种绝大多数时间要和男孩子在一起的，愿意带女孩子过来的还是少。这两年有家长愿意也是因为运动本身，夏天多进行室外活动对眼睛好。再一个就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校园氛围好，孩子就要学，我们也做了不少工作，和家长打了不少包票了。
接下来我找到了F教练，在研究生毕业后，他创立了主要面向青少年的北京雄鹰力博足球俱乐部，在去年的百队杯，这支俱乐部还获得了U9组别的冠军。
现在送孩子来踢球的家长多吗？
F教练：我们俱乐部刚成立2年多，现在有160多名学员吧。女足夺冠以后，家长们对于送孩子学习足球的热情还是很高涨的。
小球员的比赛画面，图片征得受访者同意后使用
目的主要还是锻炼身体？女足拿了亚洲杯以后是不是学员里女生比例也提高了？
F教练：是的，大多数家长都是为了让孩子有更好的体魄，来的女孩子也越来越多。
那男足的成绩对于他们的选择有没有影响呢？
F教练：成绩差家长也会骂，不过还是觉得男足太菜了，对他们送孩子学足球影响不大。双减政策出来以后，家长周末就更愿意送孩子出来锻炼身体了。
看来大多数家长对足球都是更看重强身健体，那专业方向的呢，是不是那部分培训班现在反而很难招到生源了？
F教练：有一些家长也是希望孩子可以踢好球。我们的俱乐部也是分基础班和比赛队，就是参加百队杯的那波人。比赛队各个年龄段都有，U9夺冠只能说是2012那一波的比赛队伍最厉害吧。
F教练的球队在2021年百队杯上的冠军奖杯
因为由于北京的优厚环境和多样的选择机会，家长不会把孩子非要往职业方向培养，基本都是有所侧重。毕竟职业这条路还是太窄了，家长们还是希望孩子有一个良好的身体。说到底，职业这个还是太遥远了，对于4-12岁的孩子太远了。
也确实，咱们国家业余和职业还是有一个比较大的分野，互相之间流通的渠道也很少...
F教练：对，这方面跟国外的认知不太一样。
是不是也和现在国内职业球员没法形成榜样效应有关？比如一提到国足就是海参白斩鸡躲球什么的
F教练：对，也不是没有好的榜样，但是成绩毕竟不太尽乎人意。而且很多不懂球的说话也不是很好听，孩子嘛，听啥学啥，他就不会太在意这些。
那您自己还会看国足、女足以及中超吗？您觉得未来国足想要进步提高最要紧的是什么？
F教练：比赛还是会看的。其实现在顺其自然让孩子们慢慢成长就好，他们其实都挺强的。着急也没啥用，你看越南，也是靠着U23那波人，他们也是慢慢起来的。日本的高中联赛，中国也有，但是缺乏关注，青超也办了好几年，最后还被砍了。
听完X教练和F教练的介绍，似乎足球在青少年中的发展前景比我想象中的要乐观许多。那么有过职业足球经历的从业者们的想法是什么呢？带着这个疑问，我们联系到了两位有过职业经历的足球教练员，想听一下他们的观点。
现在送孩子来踢球的多吗？家长送孩子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将来踢职业还是锻炼身体？
A教练：一般吧。主要目的还是锻炼身体。
B教练：分地区和情况吧，好多孩子现在想踢球，但他们家里没钱，接触不到足球，这种情况特别容易发生在较落后一点的地区。就算是北京，专业点的训练的费用也足够将绝大多数家庭拒之门外，真能花钱让孩子踢球的基本都是中产阶级家庭了。大多数家长送孩子踢球，基本没有指望未来踢职业的。
现在有的地方也支持搞校园足球，也舍得出钱，调动底下的学校挑人，组年级队，组校队，但很现实的是，有的学校他操场就一块五人制足球场那么大，一百多个人只能在那么大一块地方练球，可以说就是没法练，那小学还是重点小学，特难进的那种。他们也没有比较专业的老师去指导，因为穷嘛。你要说孩子从身体条件啊兴趣啊各方面看都有天赋，但没法得到正确的培养和引导，也还是成不了才嘛。
穷到什么程度呢？训练都是地方有支持，球也不花钱训练也不花钱，但有的孩子连一双几十块的球鞋都买不起，还穿凉鞋踢球；女孩子还有穿校服、穿裙子踢球的，他们热情很高，但实在太穷了。
北京这种大城市的话，我的感受啊，其实可以说所有地方的家长送孩子踢球都是兴趣爱好，北京的话怎么做呢？你比方说靠和学校合作，因为你光是去大街上找，他招不来人，你也没法指着家长主动把孩子送过来说‘我们孩子想踢球’，这是不现实的。所以一般都是先和学校合作，开校本课或者足球课外活动，发现点有兴趣的或者有天赋的再通过学校和家长沟通。
北京的家长一般都不缺钱，所以都支持孩子练，到高年级或者如果孩子确实有点天赋一周可能能练五次，但到了快升初中的年龄，他们就没有那么多时间踢球了。几乎所有的家长，不管是北京的还是稍微欠发达一点的地区，没有谁期望孩子真说以后踢职业怎么样，大家都知道在中国你指着这个足球吃饭还是不太现实。
网上对国足的舆论会影响家长报名的热情吗？疫情、网络舆论或者其他原因，哪些对家长报名的影响最大？
A教练：网上的舆论肯定有影响，但要说影响最大的，其实还是考试。
B教练：这个其实跟舆论没太大关系，主要还是成绩，说实话，要是国足成绩好，就像02年的时候，那大家都送孩子踢球，都不用咱们去说。那现在为什么一定要让孩子踢足球呢，打篮球好不好？谷爱凌今年这么优秀，搞搞冰雪行不行？现在体育项目这么多，不一定非要选足球。而且现在中国足球这个环境大家多少都清楚一点，这个和舆论没太大关系，中国足球本来一直就在挨骂，所有体育项目打不好的都会被骂，不管国内还是国外。
但是只是挨骂不会真的影响大家参与的热情，真正影响的一个是项目本身再一个其实就是政策，主要还是高考，这样家长和孩子就都没有那么多精力去让孩子参加体育运动，再有就是，话说回来足球这个环境还是太差，成绩不行，环境就不行，参与的也就会变少，就形成循环了。
就比如说前段时间的“冯巩之争”，巩汉林那段话说的也不止是足球啊，他先举例的是娱乐圈，意思是一些行业表现不好却拿很多钱，很多人勤勤恳恳却拿不到很多钱，是说的这种现象，我觉得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儿，但很多足球圈的人去下场，就把这事儿搞大了。
我看杨毅说“其实把中国足球环境搞臭的就是你们这些行业里本身的”，我觉得他说的还挺对的。人家骂你两句就能把你环境搞坏了？这就很荒唐、很莫名其妙、很滑稽。
前几年那个环境，包括限薪令出来之前很多球员就是挣的多啊，大几千万，很多公司一年纯利润可能都没这么多，但他们踢出来的水平和几千万的工资匹配吗？然后外人说两句还不让说，动不动就“你行你上”，觉得人家是球盲。很多行内人也看不过去。
因为运动最后说白了就是拿成绩说话，姚明也说过，“自己打成这样，还不让别人说吗？”但你说对家长有影响吗，大家就是看个乐儿，不至于影响到送孩子踢球，真正懂球的家长可能关注的就当一乐儿，不懂的也可能关注的不会那么多吧。
如果高考的这个模式不改变，指着中国的体育想往欧美那种模式跨就不太现实。现在奥运会能拿奖牌的项目，不还是走那种举国体制的吗？走市场化的项目，不管篮球还是足球，都没达到成功，而且这两个项目说白了也没有完全市场化。
女足拿了亚洲杯冠军后热度很高，来踢球的女生有变多吗？
A教练：说实话，没有。
B教练：送女孩踢球的家长一直不多，而且女足其实在咱们国家走的就是举国体制，女超女甲加起来不到20个队，能有多少人？
我这边就一个女孩儿来踢球，而且她家里条件非常好，只是兴趣，也不是天天来。现在大家的共识就是女足在国内的发展还是受限，收入啊各方面就是不如男足，主动送女孩去踢球乃至专业职业队的，可以说是少之又少。真正送女孩去踢球的反倒是家里条件相对没那么好的。
所以女足亚洲杯夺冠虽然确实很NB，但是你看比赛过程，和日本等强国还是有差距，但我们能赢能成功肯定也有我们自己的特点，顽强拼搏的精神啊，纪律啊，教练啊，平时的培养啊，但咱们的女足说到底还是没发展成欧美或者日本那种市场化的状态，也就是说我们的女足现在也很难，不能说走下坡路吧，至少也是进步不大或者原地踏步的这么一种状态。
对国足和国内联赛有什么看法吗？觉得国足想要提高最大的关键在哪儿？
A教练：想提高的话，关键还是在体制和制度。
B教练：先说联赛，能正常运营、恢复主客场、不欠薪、开放观众，足够职业，就可以了，坚持稳定5-10年，肯定就会有一个变化。
现在大家都在欠薪，那青训就没法发展，培养出苗子来也会流失。有的青训教练也和我说，因为疫情，国内很多青少年联赛都取消了，那你说这几个年龄段的孩子怎么提高？
94年到现在，国内足球的欠薪问题就一直存在，赶上泡沫一破和疫情就彻底爆发了。这个问题不解决，联赛的根基就没有，青训就更无从谈起了。
国家队的话，成绩不好也就是很正常的事儿，但也不应该埋怨场上那几个，他们确实是背锅的，但现在能拿出来的就这么几个人，他们也有他们的问题。你觉得足协或者更高层的领导不知道中国足球的问题在哪儿吗？可能只是不想解决罢了。
所以要说国内足球提高的关键在哪儿的问题，我可能也回答不了，真要说的话，还是肯定首先要普及青训、发展青训吧。
您家乡或者说您所在地的足球氛围您觉得怎样，是在变好还是变差？
A教练：总体来说周围的足球环境是在变差一些。
B教练：从我个人来说业余氛围要比以前好吧，因为场地越来越多、条件也越来越好了，只要环境还OK的话，还是有很多人愿意踢球玩球的，有的小老板你让他一年投点钱搞个小球队或者业余球队他们都很乐意的。
但你说青少年的话，硬件设施肯定比以前要好了，但随之就是踢球的成本也水涨船高。而且这两年因为疫情青少年完全没有比赛，职业队也不职业了，欠薪成了常态。你就说以前体工队那会儿，孩子在你这踢球，不愁吃喝也不愁上学，不踢了还给你安排工作，现在呢，上学也得自己考，连学籍发不发都两说，工作更不会管，然后一个月还不少交钱，那谁去踢啊，搁我我也不会把孩子往过送。
好多教练天天呼吁送孩子来踢球，结果自己都不送自家孩子去踢球，这就是很现实的问题，中国足球真那么好他咋不把自己孩子送过去，对不对？
所以可能随着全民健身也好啊，基础设施完善了，大家参与的程度是比以前好了，但青少年的话，硬件上来了，孩子接触足球的机会啊，成本啊，却可能不如过去了。
听了好多教练员的看法，我也想听听家长们的意见。最后我联系到了一位大学老师，他的孩子虽然年纪还不大，不过也已经有了几年的“球龄”。
请问一下您送孩子踢足球有没有什么原因呢？
W老师：就是自己喜欢踢球，然后想带小孩一起，和小孩沟通一下感情。纯粹是喜欢小朋友们踢球的快乐。
您对国足有什么看法？
W老师：这个没想过哈。
孩子这几年踢球有没有什么进步呢？
W老师：球感提升了不少。跑步也比以前快了，耐力也更好了，原来孩子爱哭，训练以后好很多，变得更坚强了。
市场上这么多项目可供选择，为什么最后选择了足球呢？
W老师：从小就愿意踢，和我踢球的时候很开心。
从您的角度看，周围的足球氛围怎么样，是在向好发展吗？
W老师：我接触的不多哈，在学校里是和学生们踢球，然后陪我家孩子上课，踢球小朋友的家长来讲还是比较积极的。至于学校里的足球氛围，疫情前蛮好的，疫情后不让外人进学校了，就是校内的学生和老师一起踢了。
听到了这么多的回答，我个人也感触颇深——在当前这个大环境下，还有这么多人关心中国足球，在为中国足球做自己的一份贡献，无疑是弥足珍贵的。
如果真的想全方位探究“中国足球为什么发展不起来”，可能都够一篇十万字论文的长度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中国足球想要发展，绝非一日即可功成，最忌讳的就是急功近利，它需要的，是从上到下、从前到后，每一个人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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